第十四章长空如洗死中求活
广袤的平原一望无际。这里有四通八达的道路与水网,这里是人杰地灵的鱼
米之乡。但在这几月来,这里无时无刻不弥漫着肃杀之气。每一天都有生命在这
里消逝,每一天都有鲜血再度染红大地。
吴征坐在城头的女墙上,长风抚过,一身劲装猎猎飞舞。夏日傍晚的阳光照
出长长的人影,他眯着眼看着城下的燕军,人影重重,像平原一样望不到边。这
些日子里,他每日都会坐在城头,像一尊战神守护着这座古老的城邦。
燕军围困徐州将近两月,徐州军用的存粮已经见了底。谭安德用银两买开了
富户地主的粮仓,以部分赠与百姓之外,都留在军中用度。但是被封锁的徐州城
里,粮米问题已经迫在眉睫。韩铁衣率领的大军正竭尽全力地突破重重拦阻,向
徐州赶来,但是进展并不顺利。
燕军虽退却,沿途的州郡若不攻占,今后也会变成盛军的钉子。韩铁衣一路
追击,还要攻占州郡,再分出少量兵力据守,越是靠近徐州,越发觉得手中可用
的兵力捉襟见肘。徐州决战的兵力一个都不能动用,哪怕沿途州郡有失也要保证。
徐州每日都用扑天雕传来消息,燕军囤积的兵力已有十五万之众,再依韩铁衣测
算,从葬天江撤往徐州的军士也约有十万。这场双方拉开了阵势,数十万人的大
战不知道要流下多少鲜血。
「在想什么?」
「想你。」吴征回头一笑,见韩归雁修长的身影俏生生地立在他身后。卸去
了盔甲带着笑,高挑的女郎依然英姿飒爽。
「有没有那么好?」韩归雁双足一蹬也跳上女墙,挨着吴征坐了下来,一同
远眺。
「真的,我想起来我们一起在亭城的时候。」
「不知不觉过去好些年了。」韩归雁心中一甜,倚在吴征肩头喃喃道:「那
时候少不经事,觉得为何那么艰难。现在想想,当时的难处实在不值一提。」
「再过几年回头想想,会不会觉得现在也不算什么?」吴征揽着女郎的柳腰,
触手生温,又饱含着旺盛的生命力,道:「不过我倒是在想,有这么多艰难往事,
我们的人生才足够精彩,以后老咯走不动咯,我们俩靠在一起,可以想想这些年
我们做的事情,永远都回忆不完。」
吴征说着说着心中也动,一把将韩归雁抱起横放在大腿上。女郎翘翘的屁股
在腿心压实,饱饱沉沉,弹性惊人,抱着都是一种享受,道:「城下的敌军延绵
如大海!等两军拉开了对圆,随便一个调动都是四五千人以上。有生之年居然能
参与这样的大战,以前不是没有想过,真的即将发生,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你不害怕?」韩归雁埋首在吴征肩侧问道,女将此刻的话语有些微微发抖。
「狭路相逢勇者胜,我真不怕。」吴征轻轻拍着女郎的桃臀之侧,道:「想
要定鼎天下,这样一场决战是迟早都无法避免的。」
「那你每天都在城楼上走来走去,一定有什么计策了?」
「没有,这么大的决战,还得你们兄妹俩来坐镇指挥,我没那个能耐。」吴
征挺了挺腰,道:「我最大的作用,就是振奋军心,打压敌军的士气。真到那一
天的时候,我就在这数十万人眼前做给大家看。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再让我去劫
一次营。」
「干嘛?」
「去挂点彩。」吴征哈哈大笑,道:「不忙,等铁衣靠近徐州了再说。」
「嘻嘻,人家明白了。」
「还是我家的大妇通晓军机,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吴征足跟在城墙上
一点,抱着韩归雁站起道:「雁儿,对自己有信心些,就算这么大兵团的平原决
战,你没指挥过,蒯博延就指挥过了?我吴征的大夫人若做不到,还有谁做得到?」
「狭路相逢勇者胜!城里要做的不多,就是找个最好的时机,把徐州军派出
去!」韩归雁的眼睛在渐暗的天色里明亮如星:「有两个难点,一个是徐州军能
不能用于野战,什么时机才能用。另一个,就是怎么出城摆开阵势!但是从我们
结伴到成都开始,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燕军退往徐州的部队陆陆续续抵达,先汇入徐州城下延绵的大军里,然后每
日都有大股大股的军伍从兵团里散开。韩归雁知道抢先抵达的燕军要先行占据各
个战略要地——徐州附近都是大片大片的平原,几无遮挡,所以每个小山包,还
有提前挖好的每个陷阱,每一个适合布阵的地形,都是势关成败的要冲。
陷阵营也不再趁夜出城劫营,燕军的脚跟已经立稳,劫营的风险剧增。营中
将士们住在了城墙上,日夜与城下的燕军对望。前些日子的劫营倒是进行得甚为
顺利,兖青两州的驻军完全不能适应高来高走的陷阵营。黑夜中视线受制,守得
严实了听不见半点风吹草动,一旦有所松懈,这些高手神出鬼没,甚至一些木枝
竹箭在他们手里都有极大的威力,燕军苦不堪言。好在随着沿江撤来的同袍越来
越多,阵线紧密,陷阵营寻不到破绽,终于不再夜间骚扰。
又过了七日,盛国大军的前锋终于抵达徐州附近。三万人的大军距离徐州四
十里外先下寨栅,立稳之后,间隔五里再立,徐次渐进。无数的营寨像大海的浪
花一样,在茫茫平原中翻滚。燕军并没有趁着盛军立足不定时抢攻,盛军选定的
营地也十分讲究,与燕军保持距离,好有足够的反应时间。布阵行军严密有序,
不用猜领兵的大将自是韩铁衣。他没有在中军主持大局,而是带着前锋先行赶来。
这队前锋军不焦不躁,梯次向前立寨,后头空下的寨栅留给不断靠来的盛军。
不一日,十八万盛军前前后后地也到。加上徐州城里的五万徐州兵,盛军共二十
三万,在人数上要略多于燕军。但是徐州兵用与不用还在未知之数,且如何从徐
州城里出来展开,更是个巨大的问题。蒯博延在巨大的劣势之下,硬生生整出来
天时地利人和,韩铁衣观察了战场的情况,也不得不拍案叫绝。
好的战略要地都已在燕军掌控,韩铁衣稳固好营寨,每时每刻都在地图前冥
思苦想。在追击燕军的路上,韩铁衣已经构思过无数次,每一种都有无数的漏洞。
韩铁衣长吁了一口气,向于右峥道:「玉夫人在我这里,让吴大人放心。看来还
是小韩将军说得好,狭路相逢勇者胜,天时地利人和俱无,想要万无一失是不可
能的。」
「是,将军,属下该如何回报?」于右峥特地护送玉笼烟乘坐扑天雕来到韩
铁衣大营,原本依吴征的意思要把她送回江南,但玉笼烟死活不肯,一定要同大
家一起回去。
「你跟小韩将军说,我准备给蒯博延下战书,约定日期决战。我会倾尽全力,
一战定胜负!至于原因嘛,大军深入燕国腹地,粮草准备不足。若是一板一眼打
个持久战,燕军肯定还有增援,我们更为不利,既然是这样,不如速战速决。燕
军共有二万铁骑在此,决战时不管是来冲阵还是迂回包抄侧翼都不好对付,你让
小韩将军带五百擅马术的陷阵营弟兄寻机出城统领骑军。徐州城里的事情,交由
栾军师去处理即可。这份军机密信你带回,内有我的一切布署,只可交给小韩将
军!再嘱咐一句,她若有什么旁的想法,叫她自行决断,只需速速报知我即可。」
「是!」
徐州城里韩归雁看了军机密信,向吴征道:「我哥的判断没有错,拖下去绝
不是好事,一战定胜负,最不好的结果,我们退回葬天江就是了。此时此刻,这
个地方,不适合拼上一切决一死战。燕军铁骑二万,至少有五千是重骑,极难对
付,还得我去才行。」
吴征想了想道:「这样,今夜我带一千陷阵营弟兄出城劫营,这一千弟兄不
回徐州,随你趁夜色绕过燕军去和铁衣汇合。我独自回来就好。」
「可以!」
「娘。」吴征向祝雅瞳道:「我想请你随雁儿一起去,来日决战,有你护着
雁儿才万无一失。」
「好啊。今晚我随你们出去。」祝雅瞳爽快地一口答应下来。徐州城暂无战
事,燕军不会愚蠢到这时候攻城被盛军两面夹攻。而且有吴征在,那巨大的威慑
力就在,徐州城就坚不可摧。
「嘻嘻,娘,那可太谢谢啦。」韩归雁立刻从号令万军的大将变成个小媳妇,
异常乖巧地挽着祝雅瞳的胳膊撒娇道:「不然雁儿还真的有点害怕。」
「就你的小嘴最甜。」祝雅瞳在韩归雁英挺的鼻尖钳了一下,顺手和她挽在
一起道:「你出了城,徐州这里怎么办?五万的降军,万万不可将他们扔在这里
不顾死活,要寒了人心。」
「娘放心,这些日子我们都商议定了,到时候见机行事。栾军师择机,陆姐
姐带队,把人带出城去。」
当夜徐州城同时干了两件大事,谭安德与栾采晴召集齐徐州大大小小所有将
校与官吏,谭安德来回扫视许久,锁着眉道:「你们都是燕国人,叛国实属强人
所难,我也知道你们好些人不服气,不愿意。时至今日,决战在前,你们跟随我
日久,我也不忍负了你们。若不愿意随我去盛国的,现在就站出来,麾下有兵丁
想走的,我也允了!燕军就在城外,明日天一放亮,我就开城门让你们出城去。
从此一刀两断,战场上相见互不留情!但丑话我也说在前头,是走是留,你们立
刻想清楚,下决断。想走,我不强求,但留下,就不要再有二心!决战之日军法
不容情,到时候还在犹犹豫豫,莫怪我翻脸无情。」
徐州下属们面面相觑。谭安德说得不错,徐州哪会人人心甘情愿地归降,只
是徐州高官集体反叛,又有吴征和祝雅瞳的威慑,一个字不敢说出口而已。事后
这两月多来,这些人见识了陷阵营的作风与勇武,也数度看见吴征的能力与为人,
的确不少人放下最初的不情愿,但要人人如此,也是做梦。徐州上下这么多人,
有些多年不得升迁,郁郁久居人之下,或许就倾向于树挪死,人挪活。但也有些
正春风得意,在燕国前程远大。人各有志,也是勉强不得。
决战之日将近,一支大军做不到上下一心,只会坏了一锅好汤。
徐州旧将与旧吏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人立誓表态愿意追随吴公子与
谭大人,也有少数咬咬牙,说自己家属亲眷都在燕国,牵绊太多,实在不愿意离
开。谭安德说到做到,让这些人回去带着不愿留下的部曲,速速报上名册,黎明
前在东门集合,过时不候。
与此同时,吴征,祝雅瞳,韩归雁带着一千陷阵营高手趁黑出了城门,不往
防御相对最薄弱的东门,却往北门大军摸去。高手来犯,北门外的燕军鸡飞狗跳,
直折腾了大半夜。尚文武严守寨栅,绝不在黑夜中出寨迎敌。看看天光渐渐放亮
时,猛然间听陷阵营高手鼓噪之声大作着向营寨冲来,他赶忙下令朝声响处放箭。
暗夜里只见一人高高飞跃而起,在箭雨中大喝着闪转腾挪。
「射他!都给我射他!」尚文武听出吴征的声音,汗毛倒竖打了个一个机灵,
急急下令。
密密麻麻的箭雨几无空隙,吴征飞在空中无处可躲,狂吼一声握着兵器在身
周乱舞。可一蓬蓬的箭雨无休无止,只听吴征惨叫一声,淡淡的天光下一支羽箭
穿过他的肩膀,直透出了后背。吴征脚下踉跄,施展轻功几个起落仓皇逃窜。眼
见他在远处似乎伤重难忍,摔了一跤又爬起逃命,平虏军呆了一呆,然后欢声雷
动!这些日子吴征耀武扬威,可把他们憋屈得狠了,眼看重创吴征,个个欣喜若
狂。
尚文武与刘弘亮立刻飞报中军主帅。如此大事,很快就传得整个燕军上下皆
知。尚文武还询问是否借机进攻徐州城?但得来的是蒯博延的严加斥责:「吴征
诡计多端,你为大将中计了还蒙在鼓里!」
尚文武挨了顿骂悻悻而还,但消息已经在燕军营里传开,谁也拦不住。燕军
私下里议论纷纷,有说吴征武艺高强,哪会轻易被箭枝射中的,也有说暗夜里视
线不清,一蓬蓬的箭雨射下来,他又不是神仙,被利箭穿肩重创又有什么奇怪?
总之众说纷纭。
七日之后,燕盛两国大军在平原上展开。骏马嘶鸣风萧萧,肃杀之气在广袤
的泗上之地弥漫。
「将军,盛军该是打着撤军的打算!」
「本将知道。」蒯博延冷冷地看着盛军大旗招展,寒声道:「好个韩铁衣!
拧得起放得下,叫人生恨!」
韩铁衣聚众不散,也不去争夺那些战略要地,一时间让许多足以重创盛军的
要冲之地成了摆设。但是这样一来,盛军在地利上更加处于劣势,想要一举夺取
泗上之地就像百日发大梦一般。这样的举动当然瞒不过蒯博延,但是阳谋更加让
人无计可施——除非能一战鲸吞盛军,否则这支军容严整的大军徐徐退却,蒯博
延也毫无办法。
「他只是要接应吴征,将军,属下这就去布置围堵徐州,不放徐州军出城,
以及追击盛军相关事宜,您看如何?」
「哼!」行军司马邬景山耳边听得一声寒意彻骨的冷哼,抬头见蒯博延双拳
捏得咯咯作响,面露无比痛苦之色,吓了一跳,低头不敢再言。只听蒯博延喘着
粗气道:「叫阵。让他来破我阵势!」
「是。」邬景山勒马从旗门穿过,远远朝盛军道:「贼将可识得……」
「识你妈!滚回去叫蒯博延出来,跟老子决一死战!」邬景山话未言了,天
空中传来一声鹰吠,大鸟扑腾着翅膀从天盘旋而降,落在燕军阵前。吴征肩头还
缠着厚厚的白沙,提着柄长剑剑指燕军大阵喝道:「蒯博延,没卵子的狗东西,
有种出来吗?」
这一喝声若雷霆,炸雷一样滚滚地传了开去。阵前吴征嚣张跋扈,差点让韩
铁衣笑破了肚皮。吴征这叫一力降十会,一痞服三智。任你蒯博延机变百出,万
万不会,也不值得出来和吴征搞什么复古的武将单对单。
盛军大阵里扬威的鼓点声大作,燕军那边鸦雀无声。吴征越发嚣张,临空虚
劈着长剑嘴里不干不净道:「狗东西,在璃山三打一还奈何不了老子!你他妈但
凡还有点种就出来,老子让你一条胳膊!别他妈卵子切了,连这点胆色都没有。
老子杀了你师父,杀师之仇不要报啦?老子是昆仑首徒,你也是长枝首徒,来啊,
决个生死!别他妈做孬货。」
蒯博延面色发青,原来吴征诈伤不是为了诓骗燕军去攻打徐州城,而是等在
这里。全然把他想得太过高明,哪里料得到是这等粗鄙的把戏。可是燕军看见的
只有吴征在搦战,而燕军主帅却不敢迎战,连对付个伤重的吴征都不敢!就算他
没伤,被人在阵前辱骂毫无应对,这就说得过去吗?
蒯博延的确有冲出去和吴征一对一做上一场的想法,就是随意过上几招,至
少燕兵的士气不至于遭到重创。可是看了看天上还在盘旋的另一只扑天雕,大鸟
背上有个俏生生媚极阴阳的倩影,还有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藏着的祝雅瞳。蒯博延
很清楚自己不能出去,也着实没有出去的勇气。
「开阵门。」蒯博延青者脸,知道再被吴征辱骂下去,燕军这一仗未战先输。
只听燕军阵中鼓角齐鸣,终于把吴征的骂声给盖了下去。
吴征也不退后,仍然在两军阵前来来回回地踱步,虚劈着长剑。剑光闪闪,
锐啸的风声隐隐传来,闻之可怖。待燕军布阵完毕,鼓点顿止,他又剑指燕军骂
道:「主帅是个懦夫,不敢迎战,只敢叫你们来送死!」
韩铁衣远远见前排的燕军脸上多有不忿之色,哈哈一笑道:「军心可用!」
燕军在徐州一带虽占天时地利人和,究竟是一路败逃至此,军心难振。而盛
军连路攻城略地,士气正旺。韩铁衣赶在这个时候一战定胜负,也是抓着士气这
个唯一的优势。吴征今天阵前耍无赖,盛军不约而同自发地呐喊,士气达到极致,
而燕军的士气又挫了一大截,连大战前的锐气都在消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韩
铁衣立刻下令冲阵!
蒯博延布下的是一个巨大的偃月阵。燕军前部盾阵从中一分为二,裂分左右,
大盾的背后伏着弓兵无数。中央的缺口里露出一道弯月似的阵势,长枪如林,锋
芒刺目。大阵的侧翼两行骑军凝立不动,往阵眼里又见一道道弯月似的枪兵队。
盛军中央令旗招展,连连挥动。大军缓缓前移,吴征见盛军催动阵势,徐州
城方向的燕军也开始步步紧逼,便跃上扑天雕,与陆菲嫣一同赶回徐州城。飞在
空中,地上的一切一目了然。只见韩铁衣以不变应万变,并非派一支孤军破阵,
而是大军以碾压之势前行,以阵对阵。燕军阵势诡奇,盛军阵势厚重,如此一来,
两军的侧翼就变得至关重要,谁能护住侧翼,谁就能占得先机。
兵临城下,吴征及时返回。城下的燕军工兵举着云梯在盾阵与弓手的掩护下
向城墙逼近,徐州城墙上却连箭都没有一根射下,只是在女墙里藏身。燕军越近
到五丈距离时,城头忽然推出许多木制的车架。车架中央长长的竹竿一弹,一块
大石凌空抛起。城头的车架不大,竹竿受力也不强,抛出的石头不过人头大小,
但是从天而降,城下的燕军无法躲闪,大盾阵登时被砸出个缺口。
数十台小型发石机接连发射。这些发石机构造巧妙,以竹竿弹射不需机簧,
发射后直接用绳索下拉也用不了多大气力,用来守城远比攻城用的发石机简便灵
巧得多。一时之间,徐州城竟然有石下如雨之势。
燕军的箭台也推到阵前,弓手们登高拉开了弓弦,徐州守军则在女墙的洞眼
里对射还击。比起燕军的弓手,徐州守军的弓箭皆由高手发射,劲道十足,几乎
每一箭都能射穿防御的草垛。那些箭枝更是令人胆寒,中箭的燕军哪怕只是擦破
了层油皮,不多时便全身发黑而死。
军令如山,燕兵虽成片成片地倒下,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燕军咬着牙架起
云梯登城。徐州城上的火油笼燃起大火,顺着云梯抛下。一个个竹笼染满了火油,
以绳索拧提点燃后甩出。火油笼点燃云梯的同时,绳索也牢牢缠住了云梯,火势
一下子蔓延到整架云梯上。熊熊烈火,燕兵无法冒烟突火而上,云梯也将在不久
之后烧毁。徐州城墙上还有檑木机,把檑木一根根地排好在木架子上,瞄准了云
梯抬高架子,檑木顺着云梯滚落。高处冲将下来,直砸落地面还要滚出老远,靠
近的燕军盾阵躲避不及,顿时被扫倒一大片,盾阵涣散。
好在徐州军大都隐在女墙后,弓手只和燕军弓手对射,激战了半个时辰,终
于有零星的燕军登上城墙。登城的燕兵还没举起长刀,就凌空倒飞而起,惨呼着
掉下城墙。
倪妙筠一脚踢飞登城的燕兵,四下一望暂时无忧,娇躯一旋顺手抄了几杆射
来的箭枝夹在腋下又缩回女墙里。祝雅瞳带了一千陷阵营高手出城给韩归雁助阵,
四面城墙的守护压力登时就大了起来。吴征与陆菲嫣站在高高的城楼上,随时准
备支援,吴府剩下的几位高手也分散开来。陆菲嫣的主要精力放在徐州城,而吴
征则不时远眺城外的激战。有了玉笼烟的毒箭,瞿羽湘的机关,城内兵员充足,
徐州城暂时固若金汤,倒是城外的战局让人触目惊心。
燕盛两军前部已经交锋,正钳在一处激烈绞杀,血肉横飞。蒯博延明面上虽
是个好认的偃月阵,但是内里绝不会那么简单,韩铁衣猜不到他还有什么狠辣的
杀手毒计。盛军步步为营,一点一点地蚕食燕军最外围的盾阵与弓阵。这种短兵
相接,不消片刻两军就有大片的兵丁伤亡,战况惨烈。燕军的两万铁骑在侧翼压
住阵脚,骏马嘶嘶鸣叫,马蹄得得踏地焦躁不安,但暂时还没有出动的迹象。
敌不动,我不动,韩归雁带着盛军轻骑与对手遥遥对峙,皇夜枭倚在祝雅瞳
身边。燕军铁骑天下无双,其中的重骑兵更是所向披靡,盛国骑兵无法与之正面
交锋。所以韩归雁让骑军全部轻装上阵,打算用机动力避开铁骑锋芒,与之游斗,
这种打法也是陷阵营将士最擅长,最喜欢的。
连片又不绝的惨呼声中,座下青骢马不住喷出沉重的低鸣声,韩归雁轻轻拍
着爱马的长脖安抚。连祝雅瞳都在这种窒息的氛围里按捺不住,问道:「雁儿,
蒯贼打的什么主意。」
「还不知道。」韩归雁深深吸了口气,道:「我们战阵完整,进退有度,无
论他打什么主意,我军至少可保不败。前提是……我们不败。」
「嗯,那就好!败不了。」骑军交锋,盛国这边虽整体实力处在下风,但是
有自己在,有陷阵营将士在,祝雅瞳有充足的信心可以顶得下来。
「有娘在,当然不会。」韩归雁压低了声音,甜甜地恭维了一句。就在此时,
战局突变。
燕军偃月阵里最前的盾阵弓阵眼看要被潮水般涌来的盛军蚕食殆尽,那隐在
阵门中央,形如弯月的长枪阵忽然波浪般裂分在盾弓阵之后,一人多高的长枪向
前挺起!军号大响声中,长枪阵胯步疾奔向盛军突进。这些枪兵一个个孔武有力,
身上穿着的盔甲虽只掩盖要害,但是分量并不轻,这些军士依然健步如飞,转瞬
间就冲到两军交接处。
「杀!」长枪阵脚步不停,挺枪向前直刺。长枪如林,有些从大盾的缝隙间
穿了过去,有些则干脆刺进同侪的身体里。这些军士脚下不停,依然向前疾冲。
这一突然变故让盛军措手不及,冲在前排的将士被突然穿透燕军大阵的长枪
刺穿了身体。奇长的枪杆余势不停,又刺穿了身后的盛军。这些枪兵就推着,挑
着同袍的尸体与盾牌,一往无前。盛军待要反击,手中的长刀连敌人都看不见,
一时间成片成片地命丧当场。盛军拼死抵抗,只能抵着前排阵亡将士的尸体,不
让敌军继续前进。盛军后方万箭齐发,但是枪阵长而扁,又是短兵相接,弓手放
箭不敢太近唯恐伤及同袍,收效甚微。
「好狠的蒯博延!」韩归雁咒骂一句,手中烂银钢鞭一句娇叱道:「骑射!」
为今之计,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从侧翼射击枪阵。盛军轻骑一动,燕军两翼
的骑军也动,两队重骑先出,人马皆披重甲,向两队铁牛般朝盛军犁来。
吴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见韩归雁领着轻骑刺斜里转向,与燕军重骑侧身
擦过。重骑虽强,转折不便,只能一往无前地冲下去。盛军两翼的轻骑一动,隐
藏在其中的枪兵也露出獠牙。一群工兵迅速抬出鹿角与拒马安放在重骑的必经之
路上,一杆杆长枪支地,同样耀目生寒。
祝雅瞳架起皇夜枭飞在低空中,双手连抛,暗器例不虚发。重骑军登时有一
大片的战马双目中了暗器,嘶鸣着倒地将马上骑士一起摔了下来。身后铁骑不停,
登时将他们踏成肉泥。陷阵营的高手们在交错而过时也纷纷跃下马来,避开重骑
横架的长刀专砍马腿。重甲战马奔跑中轰然倒地,身后的骑士躲避不急,将他们
踩踏的同时,不少也被绊倒。人马互相践踏摔绊,只一个照面就损失了数十骑。
这伙重骑兵足下不停,只向前犁了过去。看他们的方向,正是鹿角拒马与盛
军前锋交接的薄弱处。幸好此时盛军的变阵也已完成,数队长枪兵转至前阵,一
面侧翼抵挡铁骑的冲锋,一面与偃月阵里的燕军枪兵互戳。一时间喊杀震天,鲜
血泼洒。
韩归雁领着轻骑避开重骑的兵锋,与燕军后军的游骑放箭对射。两军的长枪
兵几乎都已调集到了阵前,正激烈厮杀在一处。重骑兵几番碾压,拒马鹿角上串
满了马屁与骑士的尸身,但突入的重骑三五成群地犁过,盛军同样大片大片地倒
下。祝雅瞳与陷阵营将士虽神勇无比,但终究数量不足,更不敢正面抵挡,难以
阻挡重骑排山倒海般的攻势。
两军都杀红了眼,终究是盛军士气旺盛,虽两翼损伤惨重,但阵型保持完整,
燕军重骑突入之后也是有去无回。前锋军更越战越勇,渐渐压至燕军长枪阵,正
向阵心突进。韩归雁一边带着轻骑游弋,一边也早发现了燕军只是在咬牙苦苦支
撑。前排的长枪兵增补了两轮,也只剩下不到三成。新增补的盾阵正在前排苦苦
支撑,抵着盛军的攻势不致溃败。
燕军前军与中军之间的空隙越来越大,枪兵即将覆没,盛军轻骑再无致命威
胁。重骑也损伤近半,刚刚一轮冲锋后正重新集结,准备下一轮冲锋。韩归雁知
道这伙重骑已是强弩之末,至多再有一两轮冲锋战马就要支撑不住。
女将凤目一凝,银牙一咬,恰巧盛军中央命令她攻击燕军侧翼的号角声也想
起,韩归雁再无犹疑,长鞭举起,麾军从侧翼的空隙里长驱直入!
「放箭!」激战多时,不说骑军,战马也已疲惫不堪,连韩归雁胯下神骏的
青骢马都不复轻盈矫健,骑士们的弓箭更是存余不多。女将却在此刻下令将仅剩
的箭枝全都射了出去!
轻骑迅如疾风,接连的箭雨两面射出,燕军纷纷倒下,顷刻间就要把侧翼打
个对穿!
攻城的燕军在城下已留了无数的尸体却无寸功,攻势已疲。吴征见两处战场
都胜利在望,刚刚舒了口气,就见栾采晴跃上城楼,跳着脚道:「我们出城。你
快去救雁儿,快!」
吴征大吃一惊,也不及问明,跳上扑天雕没命地朝韩归雁飞去,远远只听栾
采晴尖叫道:「和盛军汇合,万万莫要回头,谁倒了也不要停步!」
「怎么了。」陆菲嫣面色发白急急问道。
「你们……你们都是仁义之辈,根本不知道蒯博延这人的底线……」栾采晴
唇瓣发颤,捏着粉拳道:「他不是人的,和他对阵无论如何不能把他当人看哪!
雁儿!」
韩归雁冲断燕军阵中补向前军的兵力,只消结阵再冲一次,燕军的前阵就将
彻底孤立无援。轻骑军甚至还可以冲入燕军大阵里,那些盾牌朴刀对轻骑毫无办
法,只能沦为收割的猎物。但韩归雁始终有一丝疑虑,冲锋途中向着燕军的中军
与后军看了又看,心中警兆忽起。
隐在燕军阵中的最后一队长枪兵忽然冲出,堵在轻骑们冲锋的路径上。幸好
韩归雁见机得快,又有所防备,及时指挥轻骑们放慢了脚步才没有一头撞上去。
冲锋之势顿止,韩归雁四面一看,前军仅剩的长枪兵已在号角声中调转枪头,枪
尖直指陷入阵中的轻骑!原本在侧翼游弋的游骑军也进入阵内,穿越大阵中的空
隙,向着盛军轻骑们扑来。而阵外即将集结完毕,准备最后一次冲锋的燕军重骑
将马头的方向对准了她。在韩归雁惊愕的双目中,主将举起的长鞭挥下,铁骑卷
起茫茫烟尘,势不可挡地冲来。无论挡路的是盛军,是轻骑,还是燕军,他们都
将一往无前,将面前的一切绞成肉泥!
「好狠的蒯博延!」韩铁衣咬碎了银牙。这人的阴险狠毒令人毛骨悚然,他
显然料到了燕军难胜,所以提前在败势中布下杀招,不为击溃盛军,只为了吴府
中人!这人对吴征的软肋已经全然掌握,什么盛军徐州军,有多少都不重要。只
要吴府有一人落网,都是吴征的死穴!就算吴府中人逃了出去,也要陷阵营的高
手在这里折损大半,再也不能作威作福。
「韩归雁!」蒯博延终于发出笑声,阴恻恻的让人听了浑身不舒服:「你会
独自逃出去吗?你不会的……你们吴府里的人都是一样……」
祝雅瞳疾飞而起,豹皮嚢里的暗器再无保留,连珠价地撒了出去。可是囊中
如洗,燕军重骑依然一往无前!祝雅瞳汗流浃背,回头一看,韩归雁高举钢鞭,
调转马头,向着盛军方向冲去。为今之计只有这一条生路,虽然也遍布荆棘,但
只有这一条路。
轻骑重新整队,冲锋的距离也不够,燕军长枪兵当时蒯博延训练出的死士,
视死如归,这样迎头撞上去,会有怎样的结果无法预料。
战马已疲,脚步沉重,待冲到长枪阵前或许连一半的速度都不到。韩归雁娇
叱道:「陷阵营在前!」
陷阵营将士们先默默地列阵,再呐喊嚎叫着激励士气。韩归雁钢鞭一摆,独
身在最前,韩家,雁形阵。
空中鸟吠声起,吴征凌空跃下,韩归雁用手一接,吴征落在身后一搂她的柳
腰,韩归雁登时心中一定。
「你来控马!」吴征在韩归雁脸颊边一吻,回身大喝道:「陷阵营,听我号
令!」
「大人威武!」
将士们高声呐喊提气之中,须臾锐利的枪尖锋芒已在眼前。韩归雁只觉娇躯
一轻,吴征已搂着她飞身而起,大喝道:「轻功!」
青骢马跟随韩归雁已久,忠心耿耿,不得主人号令绝不停步,一头撞进枪林,
登时被撕成碎片!身后的陷阵营将士打个激灵,窥准时机有样学样以战马冲开枪
阵,同时施展轻功飞跃敌阵。吴征带着韩归雁回到盛军阵中,立刻唿哨招来扑天
雕,四处接应飞跃枪林的陷阵营高手。
无数骏马被撕成碎片,但也成功冲开一条道路,不多时被两面夹攻的燕军枪
阵就死伤殆尽!
「砰!」蒯博延正一手高举宝剑,另一手握的梨木剑鞘被他捏得粉碎!
吴征惊魂未定,幸亏情急智生,否则以雁儿的性子,又当局者迷,肯定率先
一头撞进枪林里去。后怕之后就是暴怒,抢过一杆长枪,彼时燕军重骑正席卷而
过,吴征也不等他们,飞身而起踩着两名重骑的头一借力跃过,当先杀入燕军阵
中!盛军见主将化险为夷,敌人前军已覆没,士气大振。战鼓响起,大军潮涌般
向敌人扑去……
另一边的徐州城,燕军久攻无果,已露退意。陆菲嫣领着陷阵营将士从城头
飞跃而下,将士们手起刀落,将挡在城门前的敌军砍翻。城门吊桥放下,徐州军
借势杀出。燕军在主战场败势已成,徐州军一鼓作气,借着陷阵营高手立定的阵
势杀透重围,与盛军汇合。
一场混战,直厮杀到黄昏才罢兵。盛军虽胜,也损失惨重,燕军虽败,还能
勉强立定阵势。两家元气大伤,三日之后,盛军徐徐退往江边。兵力不足,距离
徐州最近的城池只能一一放弃,燕军趁势夺回八座城池。
盛军直退到葬天江一线,韩铁衣分兵据守陵江,寿昌等要地,这才不再退却。
燕军同样损兵折将,无力攻城,盛军夺城五座又成僵持之局。
第十五章与子同穴岁不蹉跎
英雄回归。
盛国遭受了百余年的欺压,经历过盛国荣光的那一辈人早已经离世多年,百
姓们早已习惯了低头活着,乞求在乱世中留下一条性命。百余年来,盛国还是第
一次攻城略地,开疆拓土。凯旋归来的将士们入城时,怎能不受到山呼海啸一般
的欢迎。
张灯结彩,礼花齐鸣,时近黄昏的天空被绚烂多彩的烟花耀映得如同白昼。
今夜,必将是一个不眠之夜!而这样的夜晚,还会持续很多很多天。对于沙场上
浴血奋战,九死一生的将士们而言,怎样的荣宠和赏赐都不会过分。
当先入城的是韩铁衣,作为这场大胜的总帅,自然是最耀眼的将星。吴征领
着陷阵营在行伍的最后压轴入城,刚过城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已响彻天地。陷
阵营在此战中的林林总总并不为百姓所熟知,他们只知道这支精锐中的精锐固守
徐州,断绝燕国粮道。当然,吴征杀丘元焕,受困璃山后安然脱身也早已传遍世
间,名震天下。
但是吴征从城门现身,在骏马上长身玉立,缓缓前行时,震天价的欢呼声中
依然掩不住嗡嗡的议论纷纷。这一切吴征实在不意外,也实在有些头疼。
功劳太大以至于功高震主本还罢了,关键吴征这一重身份太特殊。自他入盛
开始,身为燕国皇子的争议就没有断过。不说朝堂上的要员,就是民间市井也流
言处处。这一次立下如此大的功劳,声望一时无两,换了谁都会担心他不再安于
做一个为盛国冲锋陷阵的棋子。更糟糕的是吴府所展现出来的惊人实力,堪称盖
世无双。既然吴府能杀丘元焕,那么费鸿曦也不在话下,就算是张圣杰,似乎安
危都不过是吴府上下的一念之间。
吴征若想要做皇帝,盛国真的有人能拦得住他么?
吴征摇头苦笑,对于盛国上至朝堂,下至黎民的担忧,他心知肚明,也完全
可以理解。可若是什么时候都束手束脚地混日子,何时才能了却心愿?他想做的
事情,只要做了,这就是必然的结果,无可避免。——张圣杰为了这类事已呵斥
了多少官员,下了多少圣旨,可是又怎能止得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吴府上下一行人穿过大街,径直归了吴府。不参加皇帝亲自在午门的迎接,
也不参加宫中大宴。在吴征看来,眼下还远远没有到欢庆胜利的时刻,将来还有
很多很多的事要做,要继续克服艰难。而现在盛国上下对他的猜测和非议,必将
是巨大的隐患!吴征没有什么心情去庆祝,去放松,就像杀死丘元焕,璃山大战
燕军等等这些盖世的荣耀,于他而言云淡风轻,好像这份名声和自己丝毫无关。
关上了大门,吴府里同样喜气洋洋。家,是多么美好,历经艰险平安归来,
一家人齐聚一堂,远比外面的尊荣要重要得多。府上也提早排好了宴席,都是主
人们平日最喜欢的口味。征战数月,一家人也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坐在一起,
平静地享用晚宴。
各自洗漱沐浴清净,聚在花厅里,觥筹交错,享用美食,虽无外头的热闹欢
腾,但让人倍觉温馨。吴征今日话少,更多只左看看,右看看,每一个都看不厌,
每一个都看不够,看她们欢笑,看她们取闹,看她们互相调侃奚落。歪着身体懒
洋洋地半倒在太师椅上,满足感填溢胸间,可又有些淡淡的愁丝难断。
「当家的今天满腹心事,看来是忘不了,放不下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嬉闹得也差不多,眼看月上柳梢,韩归雁很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句煞风景的话。
吴征淡淡地摇了摇头,又淡淡地一笑,道:「今天不说这些了,回到家里该
好好歇上几日,何必去说这些烦心事。」
「没有个所以然,难道不说你就能不烦心了么?」韩归雁凝视吴征的眼睛,
她从男儿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疲倦。人生于世,最难之一就是不被人所理解,明
明一番好心好意,在旁人看来就觉得你别有用心,包藏祸心。说,说不明白。辩
驳,辩驳不得。悠悠苍生,你又有几张嘴能去辩清楚,说清楚?当你在战场上生
死搏杀,得胜之后还要去想着防民之口,就算钢筋铁骨,这种心灵上的疲倦却是
躲不开的。
吴征将头靠在椅背的软枕上,目光飘向屋顶,缓缓道:「我自己是无谓这些
流言蜚语,我只担心朝堂上流言纷纷,大臣们难以像从前一样同心协力。如今大
好的局势若横生枝节,不知道又会有什么变故。」
诸女见聊起正事,纷纷停下嬉闹。栾采晴乜目一瞟,道:「其实你心中已有
了主意,为何不说出来?」
「这你都能知道?」吴征回目一瞪,惊讶道:「我在想什么你都猜得到?」
「流言这种东西,朝堂上其实不难,只消陛下降一道圣旨,流言立止,就算
那些大臣心中不服,明面上也绝不敢公然作对,麻烦的是市井里。」栾采晴一席
话,人人都想起她从前也深受流言之扰,自然体会最深。只听她续道:「你携着
一身荣光归府,谁的风头都比不得你,抢不过你。紫陵城里每一处酒肆只消聊起
近日时闻,都避不开你!想要止住这种流言,说难也不难,难在你愿不愿意做。」
「是啊。晴儿说得好啊……」吴征敲了敲前额,道:「呵,本来以为咱们在
璃山的风流韵事,已经足够作为市井里的饭后谈资。结果被铁衣逼着又弄出这么
大一摊子,咱们那点事情已不足以占据风头了。」
「那就再弄点更大的事情咯,你会在乎?」
「我是不在乎,你也不在乎,但是被人骂的感觉并不好,我还得再想想。」
「要想,也是大家一起想,你先把想法说出来,不妥当大家再议。呵呵,一
家人的事情,凭什么就你一人想办法?你特别能耐么?」栾采晴呵呵冷笑,这人
成天嘴上有事全家人一起承担,真到了他自己有什么事情,又时时憋在心里,全
然口是心非!美妇似乎对吴征宽己严人大为不满,嘴角勾起的弧度已然明明白白
地告诉吴征:你不说,我就替你说。
吴征白了她一眼,唇皮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但看栾采晴现下的神色,
虽和从前一样都是嘲弄奚落,一副刁蛮任性的模样,但目中却多了温柔之意。
陆菲嫣就坐在吴征身侧,左看右看,祝雅瞳始终半垂着头,嘴角边带着神秘
的笑意一言不发。诸女多少都有些焦急,一时又不知如何劝说,是赞同吴征呢,
还是该赞同栾采晴,反倒都看着她,等着她拿个主意。陆菲嫣作为内府之主,她
心疼吴征,但也觉得栾采晴所言有理。细想了片刻,柔声道:「吴郎,此事可大
可小,防患于未然是当务之急,否则终究是个大大的隐患,难保不出大事。我也
觉得栾姐姐说得不错,你平时嘴上说一套,做又是一套,还是把你的想法说出来,
大家一起参详总比你一个人想要好些。咱们一府子人,不就是这么一路相携至今
的么?」
美妇一说话,吴征就扭头看着她。开言时丹唇其外,皓齿内鲜,一番深情厚
意全在她的媚目里,说得无比诚真。但却把吴征逗得乐了,伸手抚了抚陆菲嫣的
脸颊道:「你呀……被人卖……呃……你别说话。」
「和我有关?」陆菲嫣嗅到一丝特异的滋味,隐隐猜到了什么,温柔的面容
一僵,呼吸登时急促了起来。
「哼,这一次除了你,还有谁能助他过难关?」栾采晴有意无意地瞟了祝雅
瞳一眼,嘴角一撇道:「算了算了,你们俩的事情,我还是不掺和了,让他自己
和你说。不对,让他自己和你商量。哼,说来说去,他还是心疼你得紧,要是寻
常人家,哪还有什么商议的份儿。」
「你不就喜欢我这样么?」吴征想了想,既然都已经说漏了嘴,干脆说出来
也未为不可,陆菲嫣跟随自己多年,也没有什么话不能说的,无论她愿不愿意,
自己都无意见。遂坐直了身体,道:「其实市井百姓,只要有了更好的谈资,前
事就会淡忘。不过我这个事情有些大,不弄点大的谈资,不够。而且朝堂之上的
大臣们就算嘴上不再说,心里想些什么谁也控制不了。既然要做,就得一石二鸟,
一,闹个大事情,二,让世人都觉得我是个混蛋,没有人会信服我,我没有称帝
之心,就算我包藏祸心,也没人会信服我。最重要的是,让所有人都看到,我根
本不是个当皇帝的材料。」
「所以……你准备怎么做……」陆菲嫣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牙关咯噔咯噔
地直响。
「我打算和盼儿成亲。」吴征朝顾盼咧嘴一笑,回头又对陆菲嫣道:「然后
同一天,同时,娶你为妻。你们,愿不愿意陪我一起被世人唾骂?」
顾盼满面通红,陆菲嫣娇躯一软,她们母女俩本就体质易汗,只片刻间便见
鬓角的汗珠滴落。还未等她们回答,栾采晴火上浇油道:「这还不够,你要真的
心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娶盼儿做平妻,纳菲菲做妾。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你
什么包藏祸心的流言纷纷!」
「呃……」这下轮到吴征痛苦地呻吟一声,汗下如雨,道:「你……也太狠
了些……」
栾采晴螓首左摇右晃,得意道:「反正不是我头疼,反正方法是一定能成,
做不做,你们自个儿头疼去。」
「我……我肯的……当然愿意……」陆菲嫣几乎没了一丝气力,却战战兢兢,
吞吞吐吐,又率先应承道:「做妾就做妾,我也不在乎世人怎么说我。盼儿,盼
儿你呢?」
「我都听你们的。」顾盼几乎把小脑袋埋进高耸的胸脯里去。只觉满心纷乱,
全没了半点主意,半天后猛然惊觉,抬起头来见吴征就蹲在自己身侧,也无人说
话。她想了想道:「我虽然不喜欢被人骂,但是嫁给掌门师兄是我最喜欢的事,
旁的,我现在乱得很想不通,反正我不管了,我就要嫁给大师兄!」
吴征咧嘴一笑,诸女也哄然,其实陆菲嫣的反应尚在意料之内,但顾盼居然
也肯舍弃所有的名声,陪同着要一起胡闹一场,这是谁也不敢断定的事。
吴征不自觉地落泪,一把将顾盼搂在怀里,搂得好紧好紧。小姑娘也露出泪
光,香唇却嘟得老高。温存了片刻,顾盼小指头在吴征胸口捅了捅,轻声道:「
别冷落了我娘,快去。」
「一起去!」吴征将顾盼横身抱起,回到陆菲嫣身边。这一下诸女再也忍不
住,不由叽叽喳喳地悄声调侃窃笑纷纷。
「还记得我们定情的时候,我说面子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自己过得好不好,
只有自己才知道。」吴征当众说起往事,陆菲嫣俏若烟霞,一如她当年不知所措
的模样。吴征接着道:「当年我说这话,一来确实如此,二来我还有些私心。我
觉得我们俩这辈子都只能偷偷摸摸,这份情感见不得光,更不要说光明正大地成
婚,只好说这句话来宽慰你。」
「我也一直这么以为。其实……就算不成亲也没有什么,关起门来偷偷做你
的情人,我已经很满足。但是能和你成亲,今后在外人面前,就算他们再怎么耻
笑我,我就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你在一起,我还是……很期待的。」陆菲嫣羞红
着脸,带着甜蜜的笑容,声音越发地娇怯:「其实,我们自以为隐秘,大师兄和
二师姐早就知道了……」
「啊?」吴征这下真猝不及防,一时同样的手足无措。奚半楼与林瑞晨早已
故去,但被长辈知道这等秘事,吴征还是有些慌张。
「他们都没有反对。」陆菲嫣深深吸了口气,饱满了胸脯越发高耸,越说越
是平静,越是觉得理所当然,道:「大师兄的意思,乱世之中,何必在乎什么礼
教大防!有情甚于一切,是妻是妾又算得什么?我陆菲嫣不管任何人说什么,我
就是要大大方方,光明正大地嫁给你!」
「吴征何其无用,又何其幸运。」将母女俩一同搂进怀抱。花厅里掌声骤起,
夹杂一堆嘻嘻哈哈的窃笑声。
顾盼又喜又羞,娇嗔道:「叫你们开心取笑人家。哼,这事情有这么容易?
你们去提亲!」
笑声顿止,这事情府上关起门来,怎么胡闹都没事。但是府门一开,传扬出
去立刻就要翻天。顾陆两家会有什么反应更是想都不敢想,谁去提亲,不被乱棍
打死已经算是客气了的。倪妙筠闻言立刻缩了缩脖子,生怕被人看见——她可是
吴征正儿八经的平妻,还是诰命夫人,于情于理可得由她出面。
「呵呵,这事不用担心,提亲做媒的人我早就选定了。」吴征冷笑一声,咬
牙切齿道:「待我这里做好了准备,我就登门拜访,非请他做这个媒不可!」
「噗嗤……」玉笼烟第一个笑出声来:「小韩妹妹,我们同去,同去!」
「对,同去!」韩归雁俏面含煞,又媚目一转,越发觉得这个安排绝妙之极,
锋眉舒展,香唇裂绽,笑得花枝乱颤。
次日一早,祝雅瞳身披官服上朝,只递了一份密奏,对于朝堂上不少大臣公
开启奏对吴府的担忧一言不发。而吴征则赶回烟波山昆仑派,请出列祖列宗牌位,
在朱泊的见证下将掌门之位传给戴志杰。吴征办得十分低调,但如此大事,两三
日就传遍世间,同时皇帝还下了一道圣旨,免去吴征昆仑大学堂祭酒之职,仅保
留太学博士。昆仑大学堂祭酒少不得又是一轮争论。
但吴征顾不着这些,办妥了昆仑掌门一事,便选了个良辰吉日早早与玉笼烟,
韩归雁早早来到镇东将军府,管家见了三位赶忙大开府门迎接入内,三人一同等
待韩铁衣上朝归来。而祝雅瞳也上朝再次递上一封密奏。
午间刚下了朝,太监在张圣杰边耳语道:「陛下,祝侍郎特地嘱咐老奴,烦
请陛下速速批阅那封密奏。」
「哦?这么急?拿来。」张圣杰还在回御书房的路上,闻言接过密奏展开。
上午的朝会诸事繁多,尤其对吴府相关事宜一样让他头疼不已,身为九五之尊也
升起无力感。他原本有些倦意,只扫了两眼密奏,忽然顿步,在宫中向来威严的
脸庞止不住两颊肉直跳,竟然露出惊恐之色。
惊恐一闪而没,旋即代之强忍捧腹的笑意招来大太监道:「你现在立刻派人
去镇东将军府,不许任何旁人知晓,就等在门口,发生任何事立刻报与朕知晓。
立刻!」
「遵旨。」
大太监刚要去布置,张圣杰将密奏递给他道:「你也看看吧,事情好办些!
此事的一切细节,朕都要知道,但是不得干涉,打扰,更不可泄露给任何人知道,
绝绝不可影响吴博士的任何计划,记清楚了!还有,记得时时提醒朕,这出好戏,
朕决不能错过!任有一点点办得不妥,朕要你人头落地!」
「遵旨。」大太监听得悚然一惧,边走边看,直看得汗如雨下,脸上的笑意
却也止不住。好像有什么极震撼,又极有趣的事情将要发生。
韩铁衣下了朝,想着回府好好地睡上一个午觉。此次大战开疆裂土,庆功自
然不会简单草率,到了傍晚紫陵城里还会张灯结彩,这些大功将士也都还要游城
三日,接受百姓们的膜拜。晚间的宴席也必将酒池肉林,不喝得大醉休想回府。
到得府门前,管家居然未曾出门迎接,韩铁衣皱了皱眉头。他并不是盛气凌人的
性子,但是在军中惯了,府上自然也有一套严格执行的规矩。
一名家丁见主人不悦,赶忙上前接过缰绳耳语道:「将军,吴博士与小韩将
军,玉夫人早间就到了府上。大管家在花厅陪同后就不得脱身,只得让小的在此
等候。」
「咦?」韩铁衣打了个激灵,当即就有重新上马飞奔离府的冲动。这回的确
把吴征给「压榨」得太惨,他们虽平安归来,心里那口气无论如何顺不下去。按
韩归雁说的话,战略归战略,生气归生气。你战略绝对正确,可称雄才伟略,我
不高兴也是绝对不高兴,那是火冒三丈!反正自己必然也要倒一次大霉。好在他
见惯了大世面,也早料到有这一天,听家丁所言吴征一大早就带了自己两名至亲
一同前来,这阵仗就是见不着人绝不干休,你避而不见,我就吃住在你府上。而
且吴征已经给了面子,他要是换上朝服一同上朝,在皇帝面前要对自己干些什么,
谁也拦不住。前不久还八面威风的镇东将军挠了挠头,右眼皮直跳,挥了挥手示
意家丁引路。
远远听得花厅里吴征谈笑风生,正说着当日击杀丘元焕之事,一招一式,说
得异彩纷呈,自己听来自然惊心动魄。
「哎呀,吴博士,稀客稀客。大姐好,小妹好。」韩铁衣堆起个大大的笑脸,
连连拱手作揖着进入花厅,眉头一挑,所有管事仆从全都退了出去,将厅门掩上。
「是呀,韩大将军,我还真是稀客。」吴征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抬头看
着房梁道:「你这府邸不错啊,可比我那座富丽堂皇得多,你倒懂得享受。」
「哪里哪里,一年都住不得一两月,哪来得享受。」韩铁衣点头哈腰陪着笑,
亲自斟了茶道:「大姐,小妹请用茶。吴博士,我府上还有好酒,这就立刻摆宴,
咱们不醉不归。」
「宴席就免了,我们有件事情说完就走,不必叨扰。」吴征摆手道:「今日
却了韩大将军的盛情,但是不慌,也就半个月后,咱们不醉不归。」
「愿闻其详。」是祸躲不过,韩铁衣索性豁出去了,往太师椅上一坐道。
「今日朝堂上,有没有一半的时辰在说我?」
「的确如此。」
「这倒是有一半得拜韩大将军所赐。」吴征敲着桌子,愁眉苦脸道:「若不
是韩大将军逼着我去拿下这份泼天的功绩,其实就算杀了丘元焕,也翻不起这么
大的惊涛骇浪来。敢问韩大将军,这事,对你用兵有无影响?」
「朝堂若不能齐心,影响甚大!吴博士心知肚明,不必多问。」
「对了,所以我们今天来只有一件事,我该怎么办?请韩大将军教我。」
「说笑了!」韩铁衣点着吴征道:「你身为博士,博学多才之士,这点事情
还难得倒你?韩某一介武夫,只知兵略。韩某自知让吴博士心中不痛快,但是军
国大事,有些不得不为之。至于此事,韩某是真真毫无办法,帮不上忙。」
「这你也说笑了,军国大事,一切以军事为先,我哪有什么不痛快?我就是
受此困境,着实觉得难办。」吴征横眉一瞪,冷笑道:「他娘的,我还以为你前
前后后全都算定了,原来就是把我推出去,剩下的事情不管了是吧?」
「不得已为之,不得已为之。」韩铁衣连连拱手,赔笑道:「你看,你这不
是安然无恙?国家所得利益之大难以估量?旁的我是没算定,我只算定了以你的
本事,断然能平安归来。在这一点上,我信心十足!」
「恭维的话就免了吧!那行,既然是战略所需,别说我只是犯险,就算是送
死我也没意见。不过眼下这情况也不太对头,长久下去,政治军事都得出问题,
还是得解决一下。」吴征摊手道:「先前你的是大战略,但是现在我这事情,大
战略说不上,好歹也是小略吧?」
「不止不止,何止小略,这也是大略!这事情必须早些了断,实话实说,我
本想着是你们在燕国腹地牵制燕军,全然没想到你们一个个能耐这么大,居然攻
城略地!」韩铁衣正色,又小心翼翼地露出询问之色道:「有没有什么头绪?我
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哼!」玉笼烟面色一沉,重重一嗔。
韩铁衣心头一凛,大姐这是真的发怒了。一来终究是心里过意不去,二来长
姐还没发过火,这一次足以让她大怒,心头不禁惴惴不安。再一想,这次真心是
把吴征给坑得太狠了,无论如何也得尽力,遂道:「这么说吧,你但有计策,用
得着我的地方,刀山火海,义不容辞!」
「计策倒是有一个,万事俱备,就缺个做媒的。」
「要找人关说?我去就是!」
「不是关说,就是做媒。」
「哎呀!做你的媒人?」
「对啊,不然还有谁。」
「恭喜恭喜,是哪家的小姐有这福分?」
「两家。」吴征拿出两张大红镶金的帖子递给韩铁衣道:「都是你的老熟人,
熟得不能再熟,去帮我递递帖子,再说合了亲事就成。只消办妥了,咱们的事情
一笔勾销,不管玉姐姐还是雁儿,保证今后再也不怨你。」
「好事成双,吴兄好福气!是熟人就容易办,不熟我也尽力给你办成!」韩
铁衣张开第一张帖子,只见是递给顾府迎娶顾盼为平妻,眉头一展道:「啊哟,
顾姑娘,这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好事,大好事啊!恭喜吴兄,与顾小姐结百年
之好!吴兄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说着打开第二张帖子捧在手里,只一眼便面色丕变,浑如土色……好半天没
从瞠目结舌中回过神来,直到一滴豆大的汗珠从他的浓眉里滴穿掉入眼珠,这才
惊醒。镇东将军二话不说扑腾一声跪在地上扑在玉笼烟身前连连磕头道:「大姐
饶命,大姐饶命啊……这这这……陆老爷不得活活打死我?」
「我家老爷方才不是说了么?眼下这事情好歹算得上小略,你自己还亲口说
这也是大略。大略面前怎可计较个人安危?」玉笼烟只悠然端着茶碗吹开热气,
道:「为国家大事捐躯,这是光耀门楣的好事,我怎能只顾一门,不顾国家?列
祖列宗不会怪我,也不会怪你的,放心!」
「不是……这……」韩铁衣哑口无言,他是万万想不到吴征居然胆大包天和
师姑有了情感。其实有就有了,大家族里乱伦之事太过寻常,不值一提。但是像
他这样要公之于众,还要娶师妹为平妻,娶师姑为妾,辈分大乱,母卑女尊者,
古往今来就没有一个人嚣张到这种程度!他眼前已经有了陆玉山接到这张帖子之
后,陆家人当场将他乱棍打死的画面。
「事关国家大事,岂容你推诿!」玉笼烟俏脸生寒将茶碗重重一放,腾地起
身道:「不必在我这跪了,立刻把宗祠开了,我请出列祖列宗牌位,这就在他们
面前打死你这个不忠胆小的不孝子!」
「啊?不是吧大姐……」
「玉姐姐要打他,我帮你按住他,包管他跑不了。」还没等和韩归雁求救,
女郎已经施施然地开口,惹得韩铁衣看向她的神色甚是幽怨。
「铁衣啊。」吴征蹲在他身侧拍拍他的肩膀,一副同情之色道:「我也知道
此事十分为难你。但是没办法呀,国家大事,国家大略嘛,总得有人牺牲,有人
不计较地付出,对吧?今日不说你把我扔在燕国受苦受难,就说现在,你以为我
这门亲事好结么?」
「你好歹享尽风流,我要死在陆家,那得多冤枉……」
「学学咱们家老爷,他眼看就要死在燕国的时候,就算满腹怨言,照样一往
无前。」玉笼烟话音一转,柔声道:「你现在不仅是咱们肖家的主人,也是韩家
的主人。顾家和陆家跟咱们一同从川中迁来江东,多年相交的情谊,又只有你有
这重身份,于情于理都该你去,也只有你有资格去,既天降大任,那就万死莫辞
吧……」
韩铁衣抹了把一脸冷汗,知道没得推诿,这事铁铁地要落在自己头上。在军
营里他是主将,君命尚且有所不受,玉笼烟拿他没办法,也以大局为重从没拿出
大姐的架势逼着他两头为难。但是在家里,玉笼烟长姐如母,拿着大义要逼他做
事,韩铁衣还真的不敢违抗。想到这里也豁出去了,向吴征咬牙恨声道:「成,
老子去就是了!妈的,递帖子这事包在我身上,但是陆老爷同不同意,我只能尽
力而为!到时候你娶不了陆仙子,莫要来怪我!」
「好啊。」
吴征答应得极其爽快,让韩铁衣升起大大地疑惑。此刻他已从先前的大惊混
乱中镇定下来,统兵大将,鬼精灵的主儿,一想就知道不可能递了帖子就没自己
事了。再一想,这门亲事陆老爷是绝对不可能同意,吴征大体要上门抢亲!得,
自己身为媒人,「迎亲」是必然要陪同,到时候两边说僵了动手,抢亲的事情还
想躲的过去?以吴征的性子,怕不是早把他定为抢亲队伍的统兵大将,给他运筹
帷幄……
这他妈的,等着老子给他排兵布阵是吧……韩铁衣刚抹去的汗珠又大颗大颗
地冒了出来……
皇宫中,张圣杰小憩刚醒,大太监便在他耳边轻声道:「陛下,吴博士与小
韩将军,玉夫人一同离了镇东将军府,镇东将军送到门口,双眉紧锁,面色如土。
玉夫人还当众呵斥了他两句,嘱他后日良辰吉日,务必把事情办好不可拖延。午
间时分,陆仙子与顾仙子也都各自回了陆府与顾府。」
「啊?是吗?吴博士雷厉风行。哈哈哈……」张圣杰大笑,睡意全散地翻身
而起,搓着手来回踱步道:「后日……后日好啊,拟旨!镇东将军劳苦功高,明
日起不需上朝。你给朕记得,从早到晚给朕盯牢了,随时来报,就算朕睡着了也
立刻叫醒朕!」
「遵旨。」
张圣杰好奇心膨胀得不可抑制之际,亦暗中思量:吴兄左右为难,为了盛国
上下一心才想出这么个遗臭万年的方法,我岂能只是坐着看这出精彩大戏?除了
在朝堂下一道旨意之外,还要做些什么……祝侍郎的密奏已将计划说得清楚,吴
兄与陆仙子暗中定情多年,也是两厢情愿。吴兄自污名声不可避免,我好歹要帮
他顺利抱得美人归才是。还有昆仑大学堂……又该做些什么,才能不受这场风波
的影响。
张圣杰的心声固然没有人听见,也就没人知道他下意识地只自称我,而不是
朕……想了想,他提起笔来写起了字:「吴兄,尊母之信已细阅,兄之意弟已知
悉。客套之话不多言,弟连日思虑,此事对吴兄名声影响甚大,于吴兄太过不公。
弟谏言,吴兄不必如此,弟必尽全力消弭流言,弟亦知一时难以办到,然只需过
个一年半载,弟可使流言渐消,而不使吴兄受骂名之累。若吴兄已下定决心,弟
亦将尽全力助吴兄成全婚事,而不使昆仑大学堂受流言之扰,竭力补偿。吴兄勿
忧!」
吴府里没有陆菲嫣,也没有顾盼,这样的日子让吴征觉得怪怪的,一时十分
不适应。顾盼回顾家,闭口不提原因是事先定下了的,想来顾老爷猜得到缘由,
说不定正在喜笑颜开。毕竟自己的孙女,本就十分有出息,要嫁给吴征更是人人
觉得理所当然。就不知道陆菲嫣回了陆府以后,面对家中的追问怎生应答。自从
在成都入住吴府之后,陆菲嫣还没有这样独自一人去面对难题,应付难题,也不
知道这几日是怎样度日如年,就像吴征这几日一样坐立难安。
这件事只要做了,无论成不成,他吴征的名声都将臭遍天下。既然要做,就
必然要把陆菲嫣娶进门,圆她一个梦。但是能不能成,吴征着实没有确确的把握,
手心里始终捏着一把汗。顾陆二府跟着自己来到江东,始终受到本地豪族若有若
无的排斥,难以融入。借着这一次机会双方扯破脸,彻底撇清干系,对二府长远
的发展,其实也有好处。陆老爷应该想得明白的……吧?
正在花厅里踱步,大太监穿着便装,只带个随从到访,简单递来皇帝亲笔信
一封,道:「吴博士,陛下遣老奴在此伺候。」
吴征阅览之后,也倍感温暖。龙椅并不是看上去坐得那么舒适,张圣杰坐在
那个遍布荆棘的位子上,又明确知道吴征的想法,他本可以享受吴征不顾一切带
来的成果,但是他没有。这世上除了吴府中人,吴征并不孤单。
当即提笔回信一封,交于大太监道:「请公公速复陛下。陛下每日国事繁多,
还要公公在身边多加照料,不必在此多等。」
大太监赶回宫中,张圣杰展信一看,「良机当前,不可因小失大。吴征心意
已决,再无犹虑,陛下若有心,还请帮衬一把,助吴征迎娶陆顾母女。昆仑大学
堂亦吴征之惧,此处还请陛下尽力消弭不良之音。拜谢。」
张圣杰阅过信,知道吴征已是铁了心,却又微笑暗道:吴兄旁的不在意,独
患昆仑大学堂。哈哈,这是身在局中,着了相了。我刚才已经想的通透,此事易
尔,替他办了就是。
时光匆匆,不经意间就到了提亲的日子。韩铁衣二更时分起身沐浴更衣,三
更离府,手心还抓着面方巾,随时揩抹额头不住冒出的汗水。他带着几个随从一
路放马狂奔,直入陷阵营寨门。是夜齐寒山当值,见韩铁衣一身锦绣,威风凛凛
又喜气洋洋,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将军眉宇间颇见愁容,不知他为何半夜来
营。
「把所有人喊起来,本将要点人帮吴博士办件终身大事!」
齐寒山听得一惊,终身大事?这事儿乖乖的不得了,想也不想就吹响号角,
身边的几人分入各个营帐传令。陷阵营里闻声一阵骚动,原本还免不得埋怨几句,
旋即就是一座营帐一座营帐地响起喝彩与大笑声。一帮高手有些连衣服还没穿清
楚,提这个裤腰带就冲出营帐,在韩铁衣身前拱手哈腰,誓要争夺为吴博士办终
身大事的一席之地。
韩铁衣看着这帮高手还被蒙在鼓里,奋勇争先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佩服,
没好气道:「争什么?吴博士要去求亲,还没到好日子!今日先点几个会说话,
相貌好些的随本将去提亲,待到了大喜之日,本将自会再来点兵,到时候再来争
抢不迟。」
原来如此!群豪依旧窃窃私语,于右峥上前问道:「将军,可是向顾小姐提
亲?」
「正是!」
营中一阵欢呼,这对璧人青梅竹马,如今终于要喜结连理,人人都为他们高
兴。
于右峥又道:「将军,咱们营中挑选八人,讨个好彩头吉利,您看呢?」
「甚好。」韩铁衣皮笑肉不笑地环顾四周道:「你们,是不是个个都愿意为
了吴博士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啊?」
「当然,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眉头也不皱一下!」「谁敢有意见,趁早
滚出去免得丢人现眼!」
「很好很好。」韩铁衣频频点头,大有奸计得逞的意味道:「本将还有一件
事要对你们说。」
于右峥略觉有异,又想不出有什么不妥,道:「将军请吩咐。」
韩铁衣懒洋洋地踱着方步,道:「本将身为媒人,不可给你们吴博士丢脸,
但有件事先得说在前头。今日两个吉时,头一个嘛,当然是到顾府,向顾老爷提
亲顾盼小姐。还有一个吉时嘛,咱们还得去一趟陆府,你们吴博士高人行事高深
莫测,她还要向陆老爷提亲,纳陆仙子为妾,敢去的,站到本将身边来。」
一言既出,鸦雀无声,静得一滴滴汗水滴落泥土的声音都听得清,吧嗒吧嗒
如檐落垂珠……
完了,这事乖乖地真的完了……难怪韩将军一脸玩味,难怪于右峥多嘴问了
句要娶哪家姑娘,韩将军大异平常答了句正是!要在平日里多半要不耐烦地反问
:「还能有谁?」难怪今日要来营中点将,要人刀山火海,待娶亲之日还要来点
兵……这事可不是得拿脑袋去拼命才成么?到时候可想而知陆府得有多少根棍子
在等着,那棍影如山地打下来,陆仙子的父亲,吴博士的岳父,你除了硬生生受
着,谁还敢还手不成?
于右峥连连擦着汗,这才明了为啥韩铁衣还娘们唧唧地带了面方巾,硬着头
皮上前道:「将军,属下愿往!属……这……他娘的大不了被陆老爷活活打死…
…总要让吴博士遂了心愿,得享艳福。」
此话一出,群豪们虽心里都打着鼓,好歹有了个榜样,遂纷纷有人出列,只
是比起平日的豪气干云,整个陷阵营似乎都染上了种怪病,膝盖发软,站立不稳。
「行啊,看你们有这份义气,本将甚慰!」韩铁衣点了八人,翻身上马,腿
在马镫上发不出力,险些掉下来摔了一跤,同样哭丧着脸强撑点笑意道:「没点
上的不必遗憾,待迎亲之日,全营都去!他奶奶的,就是添油也得给吴博士把陆
仙子抢出来!」
陷阵营名震天下,连孤城徐州都能固守四十日巍然不动,还有什么抢不到的?
可留下的群豪一个个面面相觑,陷阵营里挥汗如雨。待韩铁衣去了好半天,终于
有个不知哪里来的声音道:「诸位,诸位,谁人修得十三太保横练金钟罩?铁布
衫呢?金刚功呢?大事当前小命要紧,万万莫要藏私啊诸位,童子功也行啊……」
「啊对,苦智大师……啊苦智大师提亲去了!方仁谓呢?李少杰呢?快快传
授两手啊……」
陷阵营里登时乱作一团。
胯下雄驹似虎,吹吹打打的队伍如龙。韩铁衣目露电光横眉一扫,求亲的队
伍俱是一身大红,尽显喜庆。队伍里的每一人又都是他挑选的亲兵,法度严谨。
傍身的八人更是陷阵营高手中的高手,那股煞气让百姓只敢远远围观着指指点点
看热闹,不敢靠近。
提亲队伍一路前行,在顾府门口停了下来。韩铁衣飞身下马,潇洒翩翩,他
这样相貌英俊的青年将军,正当盛国风头,亦是多少少女心中所向。于右峥昂首
挺胸左右张望,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当先持着拜帖叩响顾府大门,递上拜帖。
亲兵队伍立刻分列两侧隔开围观的百姓,刀枪在日头下白光烈烈,当真是又威武
又喜庆。
韩铁衣领着陷阵营八将进了顾府,半个时辰后顾老爷喜气洋洋地将他送出府
门,连连拱手,直到韩铁衣上了骏马,还在身后挥手相送,直挥到整个求亲队伍
转过街角,人影都看不见,这才转身回府。顾府里已是忙碌喧闹,炮仗连声响了
起来,连府门都不闭了。
求亲队伍刚转过街角便停了下来,韩铁衣下马时一个发软,落地踉跄,幸亏
于右峥与墨雨新就在身边立刻去扶。可韩铁衣跌落时似乎力量甚大,于右峥与墨
雨新也扶不住,一同踉踉跄跄。三人就这么东倒西歪地在街边茶肆坐下,一边狂
饮热茶,一边不停抹汗,一言不发。直喝了一个时辰的茶,其间三人分别如厕更
衣了十余次,才又起身。
韩铁衣在两人的搀扶下艰难上马,连头上的冠帽都歪了,于右峥与墨雨新持
长枪拄地支撑而行。围观的百姓正道怪事,就见迎亲队伍向陆府开去。
队伍是离陆府越近行得越慢,陷阵营八将汗流得越多。韩铁衣原本笔挺的身
姿愈显佝偻,于右峥擦汗擦得衣袖尽湿。在陆府门前迎亲队伍停下,于右峥捧起
拜帖,脚沉得迈不出去,恨恨地跺了两脚,这才脚底拖地上前递了帖子。
不一时陆玉山赶到门口,奇道:「韩将军,听闻你们今日上顾府提亲,怎地
又转到老夫这里来?快请进,请进。」
韩铁衣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居然让路边的少女都觉得这位英俊的将军
此刻的神情实在丑极了。他拱手道:「有要事找陆老爷相商,这个这个,吴博士
的事情。」
「哦?请入府看茶,慢慢说。」
陆玉山一头雾水迎了韩铁衣进府,陷阵营八将在身后磨磨蹭蹭,最终推了忘
年僧当先,余人拖着灌了铅的腿远远地跟了进去。韩铁衣进了花厅,八人犹豫不
决,是万万不想进去,又不敢不去。墨雨新瞪着眼伸手去推忘年僧,这才发觉双
手发软,毫无缚鸡之力,全然推不动。等陆玉山见状,亲来门口请他们一同入内,
才不得不垂着头进了花厅。
「铁衣啊,这里没有外人,你我不必客气,有什么事尽管直说。」
「这个这个……」韩铁衣支支吾吾,几次张嘴实在说不出口,请求道:「陆
叔叔,请掩了门。」
「干什么这是,一个个神叨叨的。」
陆玉山屏退左右,又关了门,韩铁衣才取出一张帖子道:「陆叔叔,这是吴
博士的帖子,您请过目。我……晚辈就是来送个信……」
大红帖子,喜气洋洋,陆玉山心生警兆,满腹疑团地接过,打开只一眼便勃
然变色,跑袖一挥,将小几连茶碗泼喇喇地翻在地上打个粉碎,怒骂道:「欺人
太甚!」
韩铁衣与陷阵营八将腿脚一软,险些直接跪在地上,韩铁衣苦着脸道:「陆
叔叔息怒,都是吴征的意思,小侄是被他逼着不得不来啊……息怒息怒……」
「放屁!来人!」
花厅外等候的仆从不知主人为何忽然发怒,闻言赶紧开门,之间陆玉山怒不
可遏,颤抖着手指着韩铁衣道:「给我乱棍打出去!」
仆从们目瞪口呆,哪敢轻易上前动手,陆玉山更气得浑身发抖喊道:「反了,
都反了……」抄起身边的椅子没头没脑就往韩铁衣身上打去。仆从们见状,哪还
顾得上其他,一时间取来大棍子,一同向九人身上打去。
陆府门口的百姓们正议论纷纷,不想刚关上的府门片刻间又打开,韩铁衣与
八将在一片棍棒下狼狈奔逃。混乱中韩铁衣衣带散开,红衣撕裂,连鞋都掉了一
只。他忙碌间脚下拌蒜,直摔出了陆府。庄东一手护着头,一手扶起韩铁衣,背
上硬生生地吃了好几下,被打得哇哇大叫,抱头鼠窜地逃出陆府。门口的亲兵们
大惊失色,他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站在府门左右大眼瞪小眼,也不知道要不要
上前相帮。
陆玉山怒气冲天犹不解恨,气喘吁吁地拄棍指着韩铁衣鼻子大骂:「小儿,
再敢靠近陆府半步,老夫活活打死了你。」
韩铁衣陪着笑脸,连连拱手作揖,谄媚道:「陆叔叔息怒……」
「谁是你叔叔!」
「呃……陆家主息怒,我这就走,这就走……」看陆玉山余怒不息地甩袖去
了,又在背后高声道:「陆家主,待到吉日吉时,我再来迎亲啊……」
不等大怒的陆玉山带着仆人打将出来,韩铁衣飞身上马,连挥鞭子,丢盔弃
甲,也不管八将与亲兵死活,一溜烟逃得没了影子。
韩铁衣仓皇逃窜,一路快马加鞭还没逃回府邸,陆府门前已然炸开了锅。好
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韩铁衣为吴征做媒人,先上顾府提亲要娶顾盼为平妻,
再入陆府要纳陆菲嫣为妾之事随着秋风一下子席卷紫陵城,不日就会传遍天下。
亲自盯梢的大太监又是有些感慨,又觉实在好笑,赶回皇宫时群臣刚刚散朝还没
离开皇宫。大太监也不管他们,直入御书房。
张圣杰今日胃口缺缺,政务又繁忙,就让御厨在御书房里将就用膳。见大太
监回来,立刻屏退左右,急道:「怎么样了?快说!」
大太监见皇帝正要用膳,为难道:「陛下,要不……等陛下用膳完了再说?」
「不吃了!」张圣杰立刻停箸,抹着嘴道:「说!」
「遵旨。陛下,韩将军一早出府,先去陷阵营点了八员大将护身……从顾府
出来后看他脚下发软,吓得不轻……不出陛下所料,韩将军被打出陆府,一溃千
里,那八员大将也没敢还一次手,倒是帮着挨了不少棍子,韩将军少吃了些苦头
……」
大太监将陆府门口所见所闻说了一遍,果然张圣杰也放声哈哈大笑,喘着气
道:「吴兄想好了第一步,第二步也在他算计之中,这是摆明了叫韩铁衣讨顿毒
打出口恶气。妙,妙不可言。你先去拟道旨意,与朕如此如此,待吴府迎亲之日,
你还是亲自在陆府前呆着,务必等双方僵持不下时再现身宣旨!赏赐的财物现下
就去备好,谁敢误了事,定斩不饶。」
「遵旨。」
「等等,之前吩咐你的那件事,可曾办妥?」
大太监一愣,立时明白,道:「已依陛下之意,着许多说书人编撰故事,老
奴会一一严审,届时还请陛下过目。待良机到来,就去市井中流传。」
「甚好!」
大太监走后,张圣杰一时也顾不得还有大批政务,来回踱步连连搓着手,自
语道:「如此精彩之事,前无古人,后恐也无来者,好想去看一看哪……」
这事情在紫陵城里从午间闹到深夜,亭台楼阁也好,勾栏酒肆也罢,左邻右
舍家家户户都说得热火朝天。至于吴征的名头也不必多说,总之论集丑恶之词于
一身,堪称旷古烁今,也不知有没有以卫道为己任的学究被活活气死。
入了夜,陆玉山只身来到府邸一座小院口,几番思量,终于叩响了门扉。
「是谁?」
「我。嫣儿开门。」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陆菲嫣见了父亲不由自主满面通红,低头悄声道:「爹。」
「嗯。」陆玉山复杂地看着女儿,见她俏丽的容颜不过三日就显憔悴,可见
睡不安寝,食不知味,摸了摸她顶门长发,道:「整日把自己关在院子里,族人
也不见,可莫把自己憋出病来。」
「女儿不孝。」陆菲嫣双膝跪地,珠泪垂落。
「起来,快起来。」陆玉山爱怜无限,他扶起陆菲嫣,又定定地看了看泪水
满眶的媚目,叹息道:「你们的难处我何尝不知?吴征两头为难,不得不出此下
策,但是这些我都可以不管,我只管我的女儿。唉,罢了罢了,本想问问你,看
你的样子,也是不消多问了。」
陆菲嫣自回陆家就把自己关在小院里,几不见人,陆玉山问了几次缘由,都
被她以沉默应付过去。今日事情发生后,她此刻虽落泪,伤心处是正式为吴征之
妾以后,就与陆家恩断义绝,再无法往来。至于那眼神却又坚毅无比,毫无悔意。
陆玉山明了女儿心意,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女儿啊,你为了吴征甘毁自身一
世名誉,值得吗?」
「女儿性命是吴征所救,他爱我敬我,女儿在吴府从未受过半点委屈,只想
嫁他,从未想过值不值得。」陆菲嫣理了理思绪,再度盈盈下拜道:「爹爹,女
儿不孝,从今往后不能尽孝,此番回来,正是与爹爹诀别。望这一次能助我陆家
在盛国落地生根,延续基业,略偿女儿之不孝。」
「嗯,爹爹还要肩负一族重担,对外不可说,只能在这里祝你与吴征琴瑟和
谐,百年之好。」陆玉山拍拍女儿的肩膀,终于露出笑容道:「不过他吴征想轻
而易举把老夫的宝贝女儿迎了去做妾,那是做梦。有本事,就让他不伤一人,从
府上把你抢了出去,那就算我陆府学艺不精,认输便是。」
陆菲嫣也笑颜如花,片刻后忸怩道:「女儿只在这里等,总不能帮他……」
「女大不中留哦~ 」陆玉山长长叹息着离去:「对亲爹坐视不理,还当是帮
了大忙一样……」